中國服飾品牌出口,仍處在全面鋪開的前夜,誰能打好品牌化與差異化這張牌,誰就能率先突圍。(圖片取自於:Unsplash)
「Do you shop at HLA clothing?(你會在海瀾之家買衣服嗎?)」在馬來西亞最大線上社群lowyat,這個提問吸引超10萬人關注,時間持續了六年。發文者是名為Cringe的消費者,住在馬來西亞第一大海港巴生(Klang)。 2017年,海瀾之家在距離該地三十多公里外的吉隆坡開出第一家門市,商品比鄰優衣庫Uniqlo、Zara和H&M等紮根已久的快時尚品牌,但價格比他們還要貴。起初,Cringe和其他網友們頗感驚訝,也對這個外來品牌充滿挑剔。Cringe說,海瀾之家的設計風格“讓人不敢恭維”,賣得卻比優衣庫Uniqlo和H&M還貴。有人說,它的LOGO和設計雷同日潮品牌GAP。也有人說,不是袖子長得“像給瘦長鬼穿”,就是要把所有人都塞進同樣版型的服飾裡。
改變比人們想像中來得要快。截至今年1月,海瀾之家在該國開張50家門市,並保持可觀成長。不管面對Tomaz等本地品牌,或是優衣庫、H&M等國際品牌,它仍維持較高溢價。例如,海瀾之家的基本款T恤,在淘寶旗艦店的價格為68-98元人民幣,在馬來西亞的門市賣200-240元人民幣,而優衣庫在該地銷售的基礎款T恤,售價也只有67-100元人民幣。與此同時,中國國內服飾市場卻在經歷一場大洗牌。多家上市品牌服飾,營收淨利下滑,門市坪效銳減,單店模型普遍惡化,引發服飾品牌關店潮。 (參考閱讀《戶外救市、大店狂奔、下沉出口中國服飾巨頭絕地求生丨財報觀察》)
東南亞六國(新加坡、泰國、馬來西亞、印尼、菲律賓和越南),鞋履、服裝市場規模逼近500億美元,約中國的六成左右。這片年輕又躁動的土地,彷彿淌著奶與蜜的應許之地。例如:馬來西亞,人口規模3406萬,16-28歲的年輕消費者約有575.9萬。出口東南亞,自然成了中國品牌尋找增量的必要選項。其中,森馬和海瀾之家等頭部玩家已經深耕多年,海外門市數量均已超過80家;UR、以純、歌莉婭和利郎等緊隨其後,處於探索初期;而更多品牌,則在猶豫與觀望之中。從財報數據來看,即使森馬和海瀾之家,海外營收佔比也未突破2%。因此,我們認為中國服飾品牌出口,仍處在全面鋪面的前夕。本文基於對休閒服飾品牌出口的調查,試圖釐清品牌出口中的“人貨場”,講述在東南亞如何生存,如何生長。
爭奪頂級商場一樓店面
東南亞6.8億人,網路滲透率超過75%,但電商滲透率僅10%左右,遠低於中國。品牌出口東南亞,主力通路仍在線下,包括購物中心、路面店和市場裡。其中,購物中心多為中高端品牌,主要針對消費偏高的白領人群,但服飾產品多中規中矩;路面店不同於中國,多是獨棟多層樓,主營平價產品,為大學生的「購物天堂」;菜市場,主要針對周圍居民和低收入人群,環境嘈雜,瀰漫著魚和肉腥味。
中國品牌進東南亞,多選擇在核心城市的頂級購物中心開店,如Pavilion KL、1 Utama、IOI和ICONSIAM等。根據Google Maps及品牌所有帳號公開訊息,海瀾之家在東南亞一共有78家正在經營的門市,97.4%位於大型購物中心;一家開在馬來西亞柔佛州Mid Valley Southkey的門店,就鄰近香奈兒和Jo Malone London等。這些購物中心的進駐要求也更高,要看品牌調性、經營數據和商業計劃書等,租金通常採取基本租金或GTO模式(Gross Turnover Rent,營業額抽成租金)。若營業額高,GTO超過基本租金,則以GTO收費,抽成比例一般在5%-15%不等,隨商場規格浮動。
不過,中國品牌進駐頂級商場並不困難,但真正的考驗在於如何拿到一樓的店面?一樓是整個商場的門面,最青睞奢侈品牌、熱門流行品牌、國際品牌等頭部玩家,或是要求格調,或要求增加人流。換句話說,銷售額和租金不是進駐一樓的通行證,取而代之的是品牌力。根據億邦動力統計,目前在東南亞開店的中國品牌,海瀾之家一層門市50家佔比為64.1%,以純4家佔比50%,UR 7家佔38.9%,森馬5家佔比26.3%。
門市策略上,中國品牌普遍採取多品牌、多店型運營,流行店型多為集合店與超級大店。海瀾之家在東南亞共有四種店型,男裝品牌與女裝品牌同時營運;森馬與巴拉巴拉海外門市比例接近6:4,主推Family Concept 一站式購物門市與超500㎡核心大店;UR與BENLAI雙品牌同時落地泰國,在one bangkok Mall開出超3000㎡核心大店。一家品牌服飾的高層曾告訴億邦動力,東南亞的氣候給了品牌處理中國夏季庫存的機會,可以延長所有產品的生命週期。對此,另一位出口者則稱,如果仍以甩貨思維,將東南亞視為清倉管道,那麼出口只有一個結局──潰敗。
針對東南亞市場的特定需求,多數中國品牌主打夏季品類。森馬與海瀾之家均增加了東南亞專供款,陳列、銷售佔比為20%-30%,而UR總部則建立一支反季團隊,專門開發適合當地天氣的產品。上述出口者稱,中國人在產品設計上會更偏向冷色調,而東南亞人則天生更愛熱烈豐富的熱帶色彩。即使同一件衣服,東南亞顯然有著更高的溢價。例如歌莉婭,在東南亞市場的客單價穩定在600元左右,較國內高出60%。高溢價,可能來自兩方面,一是品牌溢價,二是成本增加。例如物流,東南亞鞋服品牌的物流成本常常占到二至三成。削去關稅與物流成本,產品溢價仍較可觀。根據財報揭露,2024年,森馬和海瀾之家海外毛利率分別為61.10%、68.13%,而國內毛利率分別為46.54%和47.3%。
「中國人不在乎品牌,中國人只在乎賺快錢。」一位俄羅斯客戶曾告訴某業內人士,但東南亞許多國家的人們,對品牌「非常執著」。 Stars Commerce創辦人齊根柱在東南亞代理過一款品牌產品,售價約3,000元,有些年輕消費者寧願貸款也要買。事實上,東南亞市場的品牌供給並不充分,品牌化程度低。以運動鞋服市場為例,2024年越南、印尼和泰國的CR5(Concentration Ratio,前5家的市場集中度)分別為30.5%、23.6%和21.9%,遠低於中國。在中產階級和新興消費人群可負擔的價格帶內,品類豐富、具有質價比供給的品牌稀缺,尤其是女裝和童裝。
齊根柱認為,中國品牌在基礎款服飾上已經不敵當地工廠或品牌,但在深加工服飾的優勢仍然突出;比如近年來流行的“小香風”(源於香奈兒風格的雜色粗呢短外套,需銷售流蘇工藝、複雜縫製工藝和金屬配件)、馬面裙等,在東南亞都有的需銷售量。
非核心員工做不好出口
多位出口者稱,隨著中國品牌出口競爭愈發激烈,東南亞通路逐漸成為稀缺資源。品牌「闊綽」的開店策略,既考驗資金實力,也倚賴其在當地的資源網路。海瀾之家、森馬等能拿到更多頂級購物中心的一層鋪面,很大程度上跟他們的先動優勢有關,也跟他們經營合作網絡有很大關係。例如,森馬的購物中心一層門市,多數位於寮國和柬埔寨,主要與東南亞大型零售集團Chip Mong Group合作;UR則與菲律賓零售公司Suyen Corparation建立經銷關係。
服飾出口東南亞,有的以加盟為主,有的以直營為主。相較於與本土大經銷合作的模式,直營店與商場談判時話語權較弱,且佔用較多資金。從品牌加速招募夥伴的動作來看,似乎也印證了這一點。
(圖片取自於:森馬官方微博)
森馬採取直營和代理模式並行,規模較小市場以代理商為主,主力市場則親自下場。代理商分為國家代理、單店加盟、線上/線下分銷和批發。從投資需求來看,品牌單店投資均在100萬元以上,其中森馬150萬元左右,單店面積不小於300平方米,巴拉巴拉100萬元,單店面積不小於150平方米。對代理商和經銷商來說,什麼最重要?無外乎帳期、供貨、售後及回本週期等。在越南,品牌帳期多數在30天,但如今帳期慢慢變長,越大的通路帳期越長,可達45天。歌莉亞東南亞門市投資120萬元,回本週期約26個月,部分優質門市為12-16個月。
品牌過度依賴當地合作夥伴,只供貨,可能喪失對某些環節的控制。例如,一個燈泡壞了沒人修,燒壞了燈箱,導致整個商場因此關門,破壞了品牌的合作關係;服務落後,喪失消費者信任。如果你翻閱各品牌Google Maps的評價,你會發現,幾乎所有負評,都來自對門市服務的抱怨。因此,有些品牌在海外找加盟商,更喜歡找那些跟國內有連結的。 2025年3月,森馬回發源地溫州,召開出口定向招商洽談會,希望藉助海外溫商的商業網絡,去拓展馬來西亞、越南、泰國、緬甸、新加坡和菲律賓等國的市場。
相較直營和加盟來說,邱啟豪更推薦聯營的合作模式。邱啟豪出口多年,目前在東南亞開了16家線下門市。做得好的品牌,落地後會以聯營、直營或合資公司的形式重組。聯營模式,既能讓合夥人落到門市管理事務中,品牌方也能更能掌握供應鏈優勢。合夥人若擁有當地優質資源,「可以一次開幾十家店」。但前提是,出口品牌必須派出創辦人或核心成員,用資源做置換。 「如果出口負責人只是將這件事當成一件打卡領工資的工作,是無法接觸到當地核心資源的。必須要有對品牌有絕對話語權的成員,去做讓利。」邱啟豪說。
“很多出口企業說我試試,你試試你就做不好。大家在當地都是白牌,那為什麼有的人能做成,有的人做不成?”齊根柱也有同感,“很多所謂大公司的出口部門,都是邊緣部門,沒資源、沒能力、沒地位。”出口開拓生意,等於二次創業,最好的方法是從國內帶團隊去,把每個國家當作中國的一個省來做,但這樣做成本會提升。 「這是出口的門檻。你不可能又想要成本低,又想出來一個人插個旗,這片土地就是你的。」邱啟豪嘆氣。
內容行銷,降維打擊?
最近,胡志明市中心的路面店火了,湧入一眾追逐時髦的年輕女性消費者。起因是近期消費者在TikTok和Instagram上發起「去越南胡志明買衣服」的活動,透過影片和圖文,打爆路面店的平價服飾。例如越南本土品牌nakedbyv,Instagram漲至43.4萬,逐漸開始冒頭。中國品牌出口,有了門市和合作夥伴,動銷則需要內容行銷。齊根柱說,社媒行銷在東南亞幾乎是最有效的方法。短期之內,透過線上打開知名度,再拓線下市場效率更高。在東南亞,主流內容行銷管道包括TikTok、Instagram和Youtube等。在越南,一個百萬粉絲的Youtube博主,一條植入影片價格高達20萬元,不能掛外鏈,平台之間無法跳轉。
品牌出口東南亞,容易在內容行銷上出現「水土不服」的情況,往往找不到合適的管道、精準的目標族群和在地化的內容。齊根柱告訴億邦動力,其中一個有效策略是做減法。中國消費者經受過電商大爆發時代的“洗禮”,在內容營銷上,習慣了場景化、誇張化、複雜化的玩法與效果,而東南亞消費者則比較“直線條”;中國品牌複雜的滿減、滿贈優惠活動,很容易被當地人“厭棄”,所以只需要最簡單和直接的方式,展示到手價即可。
齊根柱建議,中國品牌出口第一站,先從TikTok做起;一是TikTok單量大,願意扶持國內品牌;二是TikTok品效銷結合,具備了行銷與銷貨的閉環路徑。一個渠道猛砸,效率最高。在TikTok打爆品牌銷售和聲量,其他管道和平台自然會注意到。國內品牌喜歡打強行銷概念,而東南亞地區則更強調以品帶牌(Hero Product),集中資源推主力產品,透過大量鋪設達人短視頻,配合商品卡廣告、短影片廣告和商城活動。
Stars Commerce曾代理中國小家電品牌Nine Shileds,利用中腰部網紅和本土化內容,把氣炸鍋做到了排行榜第一,三個月內月銷超500萬元人民幣。品牌方又在越南北部開了幾條加工生產線,透過經銷商和批發商進駐線下通路。在服飾領域,許多品牌亦採取這種線上與線下連結方式。例如森馬,就透過達人短片和自拍短影片等方式,實現年品牌曝光超25億次,線上營收年增超80%,同時帶動線下門市銷售成長。齊根柱認為,本地化和達人創作的短視頻,仍是曝光和轉化的最主要途徑,大快消品類的達人銷售額一般占到50%以上。
除了線上行銷,品牌方還會在聖誕節、華人春節等行銷節點與當地明星藝人、KOL合作推廣。例如,海瀾之家邀請泰國本土男團組合T-POP Boy Band參與與當地商場合辦的夏季時裝週,上身海瀾之家夏裝。多元的行銷活動為品牌帶來了顯著的效益。 2024年,海瀾之家獲由雲頂集團頒發的馬來西亞最受歡迎商店獎。不僅如此,愛居兔宣布入駐新加坡vivo city的貼文評論區中,馬來西亞新山SKS City MALL JBCC邀請其入駐。這是柔佛州最新的購物商城,預計今年第三季開始運營,目前正在招商階段。
邱啟豪說,多數品牌抱著「降維打擊」的心態出口。但事實上,東南亞的人文與自然環境、生活節奏、市場容量、城市與網路基建等都沒有達到「那種程度」。即使是頭部品牌,也很難做到賣爆東南亞。例如:緬甸,儘管15歲以下人口佔比為27.5%,但童裝市場以低端產品為主,且供應鏈效率較低,城市道路泥濘且經常斷電。森馬在實地考察後,決定暫時放棄。在這片土地上,低垂的果實即將落地,誰能打好品牌化與差異化這張牌,誰就能率先突圍。這既是對品牌溢價能力的考驗,也是能否真正紮根於此的關鍵。